【醫生媽媽】童年愛看窗外一點一滴　長大後只顧工作遺忘了單純的自己

事緣昨天，十歲女兒打電話給正在上班的我，語氣不安：「媽媽，剛才我躺在你的床上發呆，忽然看見一個男人，拿着圓形反光物體；當我向他走近時，他就轉身離開了。」

我聽得毛骨悚然。在我房中看見男人？她要不是「撞鬼」，就是病到出現幻覺！

追問半天，才搞清楚她的意思。原來她從窗外望到街道對面大厦，看見有人像拿着望遠鏡，疑似偷窺。我安慰她：「我們這邊密密麻麻幾十戶人家，說不定他看的是別的單位。」又承諾會調查事件，她才釋懷了。

此刻，我躺在床上，並沒看見甚麼拿望遠鏡的男人。下午靜悄悄的，我發覺搬來了這些年，竟未曾好好望過窗外，對面大厦水泥牆上斑駁的裂縫，陽光照在上面的陰影，那些漆黑的小小窗戶，隔着密密麻麻的鋁窗花、薄薄的百頁簾或窗簾，看不清裏頭情況。每層每戶都有點兒不一樣，有一戶把淺紅色的床單擱在窗邊晾曬，有一戶搭了竹棚做裝修，有戶擺了幾盆植物，頂戶則僭建了小屋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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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想起自己小時候，會花許多時間呆呆盯着窗外景物，日復日。鄰近屋子上的水泥牆上，哪兒有裂縫、哪裏重新漆過，紙皮石上若隱若現的規律，牆隙上的攀緣植物一點一點兒生長，我都瞭如指掌。偶爾收近目光，凝視自家窗簾，那布料上規則的圖案、與不規則地飛起的毛綫，在我腦中清晰浮現，恍如昨日。這說不上是甚麼「童年美好回憶」，感覺是很中性的，沒有快樂，也沒有不快樂；就只是自我的無聊對話。

我很奇怪，究竟有多少年沒有看着一些無意義的物件發呆了？像是自從走出童年開始，我被五光十色的世界吸引住了，離開了那個簡單、沉悶、情緒沒有起伏的童年，去追求人生各種慾望和目標，從此就沒有再平靜過來。

太忙了、太多重要里程碑、太多新身份、有趣人和事、成功與失敗、新知識新技能新世界。我忘記了呆呆地望着窗外、那個小小的自己；她被抑壓、隱藏、刻意遺忘在潛意識的某個角落；然而，即使幼稚無力，卻確確實實是自己的一部分，最真摰自然的一部分。

我想起陶淵明的「誤落塵網中，一去三十年」，又想到《紅樓夢》中的「枉入紅塵若許年」。此刻，望着窗外對面的大廈，我在外邊繞了一大個圈子，又回來了。

全文刊登《香港經濟日報》，原題為「被遺忘的自己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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